文／邱珮瑗
在中秋伴随几个气势兇猛的颱风后，台北瞬间就凉了起来。秋日的台北刮着称不上冷的晚风，但每个日透当午的时刻，在路肩行走的妳脖子后都披着透透涔涔的汗露，等到凌晨风起露浓时準备赋归，挂在身上的汗雾才被吹成片片薄霜。
秋实应该是丰收饱满的季节，但妳总在落髮，不断不断地遗失一部份的身体末梢。髮丝首先在妳关上家门的那刻开始脱落，一根两根地落在肩上，在扭头转身的瞬间轻轻刮骚着脸。步转慢移，髮丝接着脱落在桌上，箍上浏海卸妆的时候髮丝仍在飘落，婷婷嫋嫋落在镜面上，戳刺镜面上残豔的人脸。接着髮丝仍不断无声坠落在房间各处，排水孔中盘成圆毡的髮丝、地板上一根又一跟随脚步飘动的髮丝，妳每日趴跪在地上，一一捡起身体延伸剥落的一部份，硬质的髮丝总是这样不断地倔倔蔓生，在脱离母体之后随着风向起舞，风止后相依盘杂。
在每日脱落、捡拾的仪式过程中，总有妳一时不察的落髮，偷偷的在角落里杂交，久而久之生成虫蚁的新窝。
靠山的老公寓顶加管线斑驳，湿气淤凝，偶遇秋雨，嗜湿的虫蚁也都难忍管线里的潮凉，一一窜出居生在角落的髮堆里。首先是蚁，它们每日每夜都寻着费解的路线出没，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书堆中寻找一点食肆残屑。有时点状出击，单只探勘人间，有时绵延成一段小丝，在昏黄的灯下妳时常误会短短的蚁列是残脱的髮，想捏起残丝时才发现忽焉消失的黑线是一点一点的小蚁。
而后是在壁角中恣意搭篷旅居的衣蛾，裹着茧在墙上蠕行，不请自来地噬断落髮啮破衣物。不知从何时开始，妳展开的每件夏衣，都被暴力挖去几个零星微孔，各自摊散背后、胸前、摆下、袖口。
日子随气温滴溜，立秋之后散步了好几个节气，自处暑、白露、秋分、寒露的断口，终于走到霜降。在《月令七十二候集解》中说到霜降：「九月中，气肃而凝，露结为霜矣。」但愿在此草木黄落、蛰虫咸俯的时候，妳顶上的乌丝不脱，夜里能安枕秋愁，而妳与虫蚁的几场肃疑争斗，亦能在秋季zui后一个节气里，不贪不厌地告别彼此，各自入冬。